【中篇】封刀入鞘(5)


天子山地势险峻,断崖陡坡不计其数,岩洞更是星罗棋布,错落分散在密林之间。洞口的林木遮天蔽日,到了晌午时分也依旧光线晦暗,此刻更有脚步声来来回回,每一下都仿佛在敲打人的心脏。几番反复之后,莎丽终于忍不住道:“还是我去吧。十里画廊的路我比你熟,我能找到瀑布所在。”

“不成的。”不住踱步的白衣少年应声停下,缓缓摇头,“你不是黑小虎的对手。”

莎丽眉心一跳:“你是说,黑小虎会亲自看守达夫人?”

“到了这个时候,黑小虎不急着七剑合璧,反而打上了达夫人的主意,只怕是要拿她或是她腹中的孩儿做什么文章。”少年终于转过脸来,眉宇间骤添风霜之色,双目却依然炯炯有神——正是多日不曾露面的七侠之首。此刻他眉头紧锁,声线微沉,“我猜他就在瀑布左近,不会相隔太远。”

“可是虹猫,你自己的火舞旋风也未练成,倘若真遇上了黑小虎,恐怕——”莎丽忧心忡忡,虹猫却是淡淡一笑,面上竟无丝毫惧色:“我从前和他周旋得还少么?实在不成,火舞旋风剑法的第九重,也够同他决一死战了。”

莎丽见他话中竟有背水一战之意,心头微微一沉,忍不住道:“黑小虎若在左近,我们就更当从长计议了。蓝兔的信语焉不详,兴许达夫人那头没有危急到如此地步。”

“不,莎丽,我们不能再等了。”虹猫五指收拢,紧握成拳,莎丽这才察觉他手中始终抓着小六送来的那封信笺,连指节都捏得微微发白,“但凡还有半点别的法子可想,蓝兔都不会给我传这封信——若非紧要关头,她绝不会冒这样大的风险,写这样的信跟我求援。”

“不到万不得已,她从来都是自己扛着,绝不会跟我们透露一个字的。”

“那……那我随你一道去。”莎丽见他说得坚决,提剑便起,“左右都是蒙面,多个人也好多个照应。”

虹猫思忖片刻,终于颔首,拿过黑巾蒙住面孔。他并不常做这样的事,手法还略微有些生疏;莎丽这些日子戴斗笠却是戴得惯了,她极为娴熟地将斗笠扣在头顶,又将丝绦细细系在颌下。谁料正当此时,虹猫突然道:“黑小虎如果真能对达夫人下手,你说他会不会对蓝兔下手?今天是第六天……整整六天了。”

莎丽一愣,偏头看去,却只瞥见虹猫半边侧脸,隐在密不透风的黑巾之下。

没等她回过神来,虹猫已经把那柄绯红的长剑也层层叠叠裹在了黑布之中。他左手抓住剑柄,右臂用力一扬:“走罢!”


竹榻上的少女双眸紧闭,脸颊烧得通红。黑小虎坐在榻边,摸了摸她的额头,见触手处烫得骇人,心头不免焦灼起来。他手掌下移,虚托住她的左腕,见她先前的烫伤一夜之间恶化发炎,原本长有燎泡的地方愈发红肿起来,竟有溃烂的趋势,心里头滋味莫名,只觉得烦躁极了。他简直不晓得要拿她这条受伤的胳膊怎生是好,放也不是,握也不是,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捧住了她腕子,一面用真气替她镇痛,一面头也不回道:“怎么突然成了这个样子?”

“她……她……每天这个时辰她都会来给您倒茶,今儿锅炉里水烧得烫,她又一下没拿稳……”他的声音凌厉之极,轮值的黑衣兵跪倒在地,抖似筛糠。黑小虎心里也晓得多半怪不得他们,然而瞧着她这副样子,他心里那些无处宣泄的怒意和痛意哪里压抑得住?他冷笑一声,长袖一拂,桌上的茶壶茶杯便一股脑儿砸了下去,热茶四下飞溅。黑小虎犹嫌不足,拔高声量道:“巫医呢?两炷香工夫都过了,他是从悬崖底下爬过来的么?!”

他盛怒之下,哪有人敢直撄锋芒?一时间遍地都是拜伏在地的黑衣暗卫,屋子里除了这些人的抽气声,便只剩下床上的少女略显沉重的呼吸声。黑小虎见她烧得昏昏沉沉,双颊都浮起病态的潮红,又担心是烫伤引起的并发症,又担心她还有什么别的伤势,一时间脑子里乱作一团,除了掌心真气源源不断之外,居然再生不出别的连贯的念头来。

好在巫医总算拖着步子姗姗来迟,从黑小虎手里接过了蓝兔的手腕。黑小虎见巫医三指搭在蓝兔腕脉之上,神色并未有什么变化,心里头略略松了口气。在他不住催促之下,巫医写过方子,不多时便端来一碗药汤。

黑小虎接了过来,生疏地舀起一勺,在唇边吹了吹。他料想昏睡之中难以吞咽,弯腰便点下了蓝兔三处大穴,岂料即便如此,她仍旧是牙关紧闭,黑小虎喂下的一勺汤药全都洒了出来,顺着脖颈流进了衣襟之中。

黑小虎又是焦灼又是暴躁,一天里第二回被逼到不知如何是好。他明知这伤来得蹊跷,却不知到底蓝兔是真烫伤了手昏迷不醒,还是刻意在这样的关头以这样的法子逼他回来。一时之间,他简直恨不得捏开她嘴,将这碗滚烫的汤药硬灌下去,然而手一触到她滚烫的面颊,黑小虎浑身一凛,一颗心不知怎的,竟然莫名其妙软了下来。

他忍不住叹了口气,低沉道:“巫医,药喂不下去,怎么办?”


“属下只懂得开药,不懂得喂药。”年纪老迈的巫医佝偻着后背,专心致志埋头捣药。黑小虎束手无策,目光烦躁地在里屋转了一圈——那一管挂在床头的竹笛便这样映入了眼帘,叫他灵光一现,突然想起了一个法子。

黑小虎起身取过竹笛,横在唇边,诡秘的乐声低沉如水,徘徊不绝。别院之中人人屏息,一头雾水地听着这位少主吹了大半支曲子,这才见他坐到床边,重又捧起了药碗:“张嘴喝药。听话。”

熬好的药汁总算顺利咽了下去,黑小虎搁下瓷碗,刹那之间竟然茫然起来。他本以为灵鸽一事已经让他笃定她这些天来都不曾受控,只等拿到虹猫同她当堂对质,然而这一刻他突然发觉,不管受不受控,在这层窗户纸未曾挑明之前,只要他吹起笛音,她就会听他号令——不论是出于药力的控制,还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。

黑小虎心头复杂已极,半晌才伸出手去,摸了摸她的鬓发。短短时间里,他第二次忍不住叹了口气:“你都不知道疼么?”

少女鬓边全是冷汗,眉心却平和之极,仿佛半点声息都不曾听见。

黑小虎轻轻吐出一口气来,调转目光,声音立刻冷冽下去:“猪老四那头,可有消息报来?”

伏地的黑衣兵诚惶诚恐:“回少主,猪堂主几番传讯,问您什么时候过去。”

黑小虎瞥了他一眼,又回头往榻上看了一眼,沉声道:“叫他好好守着,等我号令便是。”


转眼便到了入夜时分。

瀑布的水声远远传入耳中,虹猫借着稀薄的月光,又看了一遍被他汗水濡湿的地图,眉心拧得极紧。莎丽一眼看穿他的焦躁,有心想要安抚,于是故作轻松道:“放心吧,这个方位只有这儿的瀑布能藏人,咱们没找错地方。”

“她不大擅长辨方位,我多瞧瞧稳妥些。”虹猫也笑了笑,将这封半湿的信笺好好生生塞进了怀里,这才回过身来,郑重道,“莎丽,你在外头的林子里接应。一个时辰之内,我若能出来,你就带达夫人先回我们练功的山洞;若到了时辰,我还没有消息,不管里头有什么动静,你都立马回头,无论如何都别进来。”

他见莎丽还要说话,立即摇了摇头,隔着斗笠垂下的层层面纱同她对望:“莎丽,倘若我救不出达夫人,七剑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——我们不能全军覆没,你明白么?”

莎丽听他这样郑重其事,鼻头一酸,艰难地点了点头。眼见虹猫一袭黑衣,身影正往那一川水流之间掠去,她吸了吸鼻子,正要朝林子里退去,脑中却忽然一个激灵。

她猛地反应过来,脱口叫道:“等等!”


——未完待续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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