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长篇】断鸿(9)

讨厌黑小虎/CP洁癖勿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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黑小虎回山之后先去了白无晦的内殿,礼数一丝不苟不说,对旧日藏宝厅里那些不翼而飞的珍宝竟也只字未提。白无晦注意到他脸色苍白,问了几句便让他回去休息,像是对这位外甥关怀备至;然而当天晌午,百里嗔便被暗中召进了内殿。

“哦,拿天魔乱舞的功法做酬劳?”白无晦听完禀报,微微一惊,“看来孤王这位外甥死过一回之后,倒真是比从前老练多了。”他瞥了百里嗔一眼,状若无意,“我记得阿嗔你练的就是掌法吧?怎么,不想跟着少主学学天魔乱舞?”

百里嗔一震,立即跪下:“属下誓死效忠教主!”

白无晦摆了摆手,笑道:“快起来吧,孤王随口一说罢了。孤王重整魔教以来,教众虽然与日俱增,却只有你和阿痴是打小就跟着孤王的,紧张什么。”

百里嗔垂首应了一声,谁料这时,白无晦又道:“说来,那夜送少主上山的姑娘武功到底是个什么路数,你摸清了么?”

百里嗔立刻肃容:“那姑娘内力不弱,剑法偏向阴柔一路,每次回剑的动作却很是利落,毫不绵软,属下眼拙,认不出来;后来帮她脱身的那人刀法大开大阖,跟她全然不是一路,但两人举手投足之间偏偏默契十足,像是师出同门——属下实在捉摸不透。”

白无晦坐直了身子:“比你如何?”

百里嗔一愣,深深低下头去:“属下无能,不是他们之中任何一个的对手。若阿痴回来,我兄弟二人联手,或有一战之力。”

“罢了。”白无晦沉吟道,“阿痴手里的事更要紧,等他回来,自然有法子追查那位姑娘的真面目。齐坛主毕竟懂事。一流高手江湖上寥寥可数,孤王心里有数。”

百里嗔正要颔首,却听门外的护卫匆匆来报:“教主,少主求见。”


经过了半日休养,黑小虎的精神抖擞许多,连带着身后披风也更鲜亮了些。百里嗔心中发虚,默默低头退下,不敢与这位少主的目光相撞,好在黑小虎也对他不甚在意,只朝白无晦行礼如常。白无晦颇为慈爱,招他坐下,黑小虎寒暄几句便径直道:“虎儿有个不情之请。”

白无晦道:“你说。”

“三日之期已满,虎儿想去水牢接齐坛主出来。”黑小虎的神色不动如山,“此外,还请舅舅惠赐解药。”

“齐百寿如今是你的人,赏罚自然由你说了算。从前的事挨过三日苦也尽够啦。摧心丹的解药孤王早便备好了,拿去吧。”白无晦早知他会如此,回手从袖中摸出一只青瓷小瓶,正要递出,岂料黑小虎却不伸手,反而站起身来,不卑不亢道:“还请舅舅派千堂主与我随行,由他替您赐下解药,以免手下人不知好歹,不能领会舅舅的慈心。”

白无晦愕然片刻,将这个外甥从头到脚打量一番。半晌他才喟叹一声,似是感慨:“虎儿啊,舅舅上回见你的时候,你才这么高。”

他伸手在虚空中比划了一下,叹气道:“那时候你就傲气得不得了,虽然不太说话,可见了谁都飞扬跋扈的,好像眼睛长在头顶上似的。当年猪四堂主年纪还轻,私底下跟我叫苦不迭,说以后在你手底下当差,只怕日子不好过喽。”

黑小虎终于被扑面而来的那些旧日的影子打动,低声应道:“舅舅还记得。那年我刚满十岁,您千里迢迢赶来吊唁我娘。”

“小梨儿去得早,你爹他又……唉,她生前唯一挂念的就是你啦。”白无晦也站起身来,像是要拍一拍黑小虎的肩膀,最终却又顿住了手,苦笑道,“虎儿现在比舅舅高啦。从前的虎儿可不会说这些滴水不漏的话。”

黑小虎面皮绷紧,只道:“舅舅取笑了。”他顿了顿,终于压不住眼中汹涌的恨意,“要不是我从前大意轻敌,七剑哪能苟活到合璧那天?!我爹爹他……”

他不肯再说,白无晦便宽慰道:“那时候你刚出关,一时失手也是有的。今天看来,你是真的长大啦。”白无晦顿了一顿,温声细语道,“舅舅接掌魔教,第一件事不是给你爹报仇,你怨舅舅,是不是?”

黑小虎万万没想到他会这么问,回头看了白无晦一眼,抿紧嘴角,没有答话。

“你不说话我也晓得,你心里是怨舅舅的。魔教重建的诸多不易我也不说啦,舅舅从前确有私心,对不住你,只盼你往后原谅舅舅,成不成?”白无晦眼圈也不由红了,拉住黑小虎的手道,“往后你要报仇,只管放手去报便是——那七剑杀的也是我嫡亲的妹夫啊!他这么一死,你娘在这个世上就只剩咱们两个亲人啦。”

黑小虎神色微微动容,须臾之后才道:“我知道了。”

白无晦欣慰地点了点头,将药瓶郑重地放在黑小虎手里:“千堂主前两日下江淮了,解药就由你自己带去吧。鬼王寨的水牢跟袁家界不大一样,我让顾六堂主给你领路。”

黑小虎再无话说,颔首道:“是。”


不过片刻顾怜便进了内殿,朝黑小虎屈膝行了一礼,微笑道:“少主,请。”

她领着黑小虎出了门,穿过荒草丛生的小径,每一步都走得摇曳生姿。黑小虎沉默寡言地走在后头,却听顾怜轻声道:“不想我与少主,竟还有重逢的一日。”

“哦?这话从何说起。”黑小虎头也不抬,“我闭关的那些时日,千五在后山里埋头炼毒,慕七常年在外替我父亲寻药,顾六堂主您管的是暗器锻造,从来不曾归属我麾下。你我本就没见过几回,谈什么重逢呢。”

顾怜没想到他丝毫不假辞色,低眉顺眼道:“少主是顾怜的旧主,您不大记得我,我却不敢不把您放在心上。”她姿容楚楚,“少主莫不是瞧不起顾怜女流之辈么?可知前几天夜里送您回山的那位——”她故意将话说到半截,原以为黑小虎必定忍不住追问,谁知这位少主竟然面无表情,只淡淡道:“六堂直属教主,我岂有看轻之意。顾堂主请开门罢,水牢到了。”

顾怜愣了愣,终于闭上了嘴,转动钥匙打开了门,默默退到一边。黑小虎走进铁门,逼仄的甬道令他呼吸一窒,四周的腥臭味阵阵可闻。他径直往最里走去,水中那个黑影像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,下意识直起身子,沙哑道:“谁?”

黑小虎还没答话,水中便传来窸窣的响动。黑小虎目中精光一现,抬手便是两掌击出,水花伴随着腥气四溅开来,数只水蛭落在岸边,躯体被凌厉的掌风一分为二。黑小虎见那些黑色的水蛭不住扭动,断了半边的身子竟在迅速愈合生长,后背也不禁发麻,忍不住喝道:“顾堂主还不放人么?”

话音刚落,只听洞外“咚咚”两声,铁铐应声而开。黑小虎借着轻功抢上两步,把个将要落水的齐百寿一把拎起,扔到岸边,自己则撤回掌力,将沾衣不放的那些吸血秽物抖落在地。

岸上天光微亮,黑小虎喘了口气,见齐百寿腰眼以下仍伏着不少恶虫,当即在他双肩上疾点两下,掌心随后而上,内力吞吐不息。齐百寿闷哼一声,嘶哑道:“少主,水牢腌臜地,您……您何苦亲自来。”

他说完这句话,突然激灵灵打了个冷战,在微弱的光线之中更显得瘦削非常,一双眼窝深深凹陷下去,长发散乱,犹如枯草。黑小虎并不答话,从怀中摸出白无晦给的瓷瓶,将解药给齐百寿灌了下去。

齐百寿老老实实吞下了解药,这才有力气苦笑:“少主您……您回来啦。属下没事,再关个两天也不打紧……”

“闭嘴。”黑小虎冷冷打断他,“是你想罚几天就罚几天么?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?”

齐百寿见他脸色不善,讪讪道:“您说了算,您说了算。少主,四象坛如今还剩下三十九人,我回去就把名单——”

“再废话,我一掌把你拍晕了带走。”黑小虎晓得齐百寿先服摧心丹、再关水牢,这三天里必定吃足了苦头,哪肯再听他絮叨,索性一把将他背了起来,扭头向外走去。齐百寿在黑小虎麾下足有三年,别说与他这般靠近,就连一句柔声细语的好话也不曾从他嘴里听过,惊得几乎连下巴也掉了:“少主,您……您……”他一时说不出话来,只绷直了后背道,“属下万死!”

“外头多的是人想闻风而动呢,你倒一句都不肯提。”黑小虎头也不回,“真情假意,我心里有数。老齐,我手底下没几个能用的人了,你可别千万急着死。”

齐百寿愣了愣,低声道:“是。”


水牢外的日光骤然强烈,顾怜眼见黑小虎背着齐百寿踏出铁门,实实在在吃了一惊,呆了半晌才迈着碎步跟了上去。

黑小虎头也不回,淡淡道:“不必跟来了,你去回禀教主吧。”

顾怜应声停步,正要行礼退下,谁料这时,黑小虎又道:“说来,千远晗下江淮,是为了伏击七剑吧?”

顾怜又是一怔,正不知是否该如实相告,却听黑小虎漫不经心道:“我教他个乖。”


一连几日都是雨天。

七剑马不停蹄,总算在这日午后赶到了淮水一带。过了这条名叫淠水的支流之后再往北走五十余里,便是覃水派的地界了。此前他们的来信透着蹊跷,达达不敢贸然回信,跟虹猫商量过后决定不露声色,先去覃水派府中瞧个究竟再说。连日阴雨,淠河之上河水暴涨,虹猫率先下马,却见偌大的河面上仅有一座吊桥,头尾只靠绳索相连,在秋风中摇摇晃晃。他皱了皱眉,举目四望,只见左右两方各有一个遥远的黑点,像是渡口,四周却不见有船只经过。

河流湍急,虹猫见那吊桥年久失修,桥面的木板也变了颜色,终究不敢冒险,便道:“这桥只怕不牢靠,咱们去两头的渡口瞧瞧,最好能寻条船来。”

“好嘞!”逗逗早想找蓝兔问一问她孤身闯山的始末,奈何这几日总没有机会,只临出发前听蓝兔匆匆道了声“一切安好”——这怎么够?别说独闯鬼王寨这一路有多少惊险,单说他提心吊胆替蓝兔瞒了这么多天,自以为天衣无缝,怎么转眼就瞧见她跟虹猫一块下山了?虹猫到底是怎么搅和到这摊子事里的,光这一点就值得他抓耳挠腮、百思不得其解了!如今好容易逮着这个单独行动的时机,没等虹猫话音落下,逗逗便连声叫道:“那我跟蓝兔去东边瞧瞧!”拽过蓝兔的马缰便走。

“逗逗这小子,今天动作怎么这么快?”跳跳奇道,“又不是去采药。”

“动作快还不好么?”虹猫哪能不知逗逗的心思,当即笑道,“咱俩去西边瞧瞧吧。”

“成!”跳跳爽快地应了一声,回头道,“莎丽,大奔和达达还没跟上来?”

“马蹄声不远啦,应该就在后头。”莎丽勒住缰绳,“你俩放心去吧,我回去瞧瞧他们。”她掉头奔了一小会儿,这才望见了一前一后的奔达二人。两人一个歪着脖子姿态怪异,一个俯身紧紧夹着马肚子,莎丽见状,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:“你们俩怎么啦?”

“先头跑得太急,路上瞧见有两个人在雨里赌箭,忍不住多看了两眼,不小心把脖子给扭了。”大奔颇是不好意思,想要扭头却动弹不得,只好朝莎丽憨笑了一下;谁料他身后的达达更是羞赧,连头也不肯抬,只道:“我……我没什么。”

“嗨,达达你就说了吧,莎丽又不会笑你。”大奔见达达吞吞吐吐,张口就道,“他前几年一直在谷里过清闲日子,太久没骑过马啦,这匹马不大听他话呢!”

大奔心直口快,达达闻言,一张白净面孔微微泛红:“我……我上回下江南一路坐船,弓马一道还真生疏了不少。实在惭愧。”

莎丽忍笑道:“那也难怪。我家要是有娇妻幼子,也恨不得一辈子不履江湖呢!”她见达达窘得连耳根子都红了,赶忙正色道,“虹猫他们去渡口找船啦,咱们去河边等等吧。”

“河上不是有座桥吗,要船做什么?”说话间,几人离大河越来越近,大奔当先望见了那座吊桥,不由诧异。莎丽正要解释,却听大奔奇道:“咦,桥上怎么回事?”

莎丽一愣,抬眼望去,却见那桥上不知何时多了两道黑影,像是有河鱼不断跃出水面,带起金光粼粼。她心中隐约不安,正思忖间,达达已经惊呼道:“那两条鱼是被腰带拴在桥上的——是了,金色的腰带!”他喃喃道,“覃水派是出了名的豪阔,门下弟子常在腰间系一根镶金丝的腰带。”

“那咱们可不能坐视不理!”大奔一听这话,策马便跃了过去,“俺上去瞧瞧!”

“大奔!”莎丽总觉不妥,连忙喊了一声,然而此时大奔已从马背上一跃而下,风风火火地踏上了吊桥。他披着蓑衣,几步跨到桥中,见两条足有一尺来长的黑鱼被金腰带困在桥上,正在风雨中不住摆动长尾,嘴巴一开一合。

大奔心里愈发奇怪,伸手要解开那腰带细瞧,谁料就在这时,那黑鱼忽然一跃而起,不偏不倚,正好在他手腕咬了一口。大奔闷哼一声,内力反震,将那鱼抛入水中,与此同时,足下的木板忽然发出“咔嚓”一声轻响。大奔虽然粗心大意,反应却也不慢,声音入耳便知不妥,身子一纵便要后退,然而桥面的木板显然被人动过手脚,哪里容得他再有退路?

风雨大作之中,吊桥摇晃不止,桥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崩离析,直如摧枯拉朽一般。大奔见状,反手拔剑,索性想将桥砍断、借着绳索悬在空中再说,谁料就在这时,他脚边忽然一痛,低头竟见另一条黑鱼不知何时游了过来,在他脚背狠狠咬了一口。

好个大奔,被咬之后竟连眉头也不皱一下,反而大喝一声,至阳真气流转在四肢之间。那黑鱼吃不住力,总算掉进水中,然而脚下这座本就风雨飘摇的吊桥也在他这一震之下崩裂开来。说时迟那时快,只见白影一闪,岸边的达达抛出长袖,正好缠在大奔腰间。他和莎丽奋力往回拉扯,然而河水之中仿佛有乌墨散开,竟不知有多少怪鱼在暗流中涌动!莎丽骇了一跳,手腕不禁一软,达达一人拉扯不住,只听“扑通”一声,大奔连人带剑落入水中,引来众多怪鱼的撕咬。

大奔的伤口处麻痒难当,在水中又行动不便,却如何肯向这些怪鱼低头?他“呸”了一声,正想抓起长剑勉力再使一招,岂料这时,一道金光忽然横扫而来,将那些怪鱼齐齐逼退数尺!

 “虹猫!”莎丽惊喜的叫喊声遥遥传来,大奔心头一松,腕上的疼痛更是剧烈,差一点抓不住剑柄。下一刻他便被人捞了起来,跳跳奋力撑住竹筏,喝道:“怪鱼众多,只怕不好渡河!”

“别急,你们坐稳了!”虹猫将大奔安顿在竹筏上,掌心金光浮动。他运足内力往河中一击,水面震荡不已,怪鱼们四散逃窜;跳跳见状横竿一扫,带起数条黑鱼的尸体,这一下来势汹汹,总算令竹筏平稳下来。


逗蓝二人却不晓得身后出了这等变故,刚一走开逗逗便竖起眉毛道:“蓝兔你可得一五一十告诉我!不是讲好谁都不说吗,怎么一转脸虹猫就全知道了?”

“我哪敢说啊?”蓝兔苦笑,“是他自己猜出来的。”

“不可能吧?”逗逗将信将疑,“咱们演得这么逼真,他是怎么瞧出来的?人都说七剑之首聪明绝顶,难不成就连眼神也比别人毒些?”

“我也没想通呢。”蓝兔无奈道,“好在他没生气,也没怪我们自作主张。”

“对你是没生气,对我可没准儿!”逗逗苦着脸道,“罢了罢了,本神医自认倒霉,咱们少侠真要是兴师问罪,我扛了就是了——说来你上山还顺利么?黑小虎平安送到了?”

“嗯。那位白教主武功不如黑心虎,心思却深沉得很。”蓝兔的神情立即严肃起来,“鬼王寨的主峰我没上去,偏峰鹞山的布局倒记了个七七八八,等渡了河画给你瞧。咱们以后的麻烦只怕还多着呢。”

“你倒好记性,上山送个人还送出一副布局图来了。”说话间两人已经走近目的地,谁料眼前出现的并非渡口,却是一个用废弃木料胡乱搭出来的窝棚,木料成色颇新,像是刚搭成不久。

“这是什么玩意?”逗逗不解,蓝兔却浑然一震,猛然反应过来:“不好!”她话音未落,身后便远远传来一声剑鸣,这一下逗逗也明白过来:“调虎离山?!咱们快回去!”

蓝兔哪里等他说完,用力一提马缰便往桥边疾驰而去。逗逗紧跟在后,见河中的竹筏已经靠近了对岸,鱼群却依然汹涌,当即喝道:“还敢撒野?”他大袖一拂,想借药物驱走这些怪鱼,谁料今日风大雨急,粉末还没散开便已经被湍急的流水冲走。

蓝兔见状,挺剑而出,原想先以冰魄真气冻住河面,谁料她剑光一出达达便喜道:“原来如此——虹猫,河里有饵,击散再说!”

虹猫闻言,眼中一亮,抬手召出长虹,一剑便往水底刺去。他手法何等精准,藏在泥沙之中的饵巢一击即破,怪鱼们登时作鸟兽散。

跳跳用竹筏将众人渡到对岸,逗逗包扎好大奔腕上的伤口,安慰道:“毒不碍事,小心些就得了。”话到此处,他忍不住蹙眉道,“话说回来,好大的乌鳢!这种鱼虽然生性凶猛,可既不攻击人也不含毒,长短通常也不过几尺而已,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——实在反常。”

“事出反常,必有蹊跷。”虹猫道,“达达,这条腰带是覃水派的东西么?”见达达点头,他沉吟道,“看来幕后人已经知道他们的外援来了。前头还有一片林子,不便骑马,大家务必小心。”

雨越下愈大,虹猫提着长剑走在最前方,众人牵着坐骑步步谨慎,速度一下子慢了起来。然而一片林子走过了大半,路上却还是没有半点埋伏的迹象。

“这是什么意思?”逗逗心中焦躁,忍不住嘟囔道,“幕后黑手莫不是故布疑阵,耽搁我们的时间?”

“可是一旦不管不顾,万一机关全在后头怎么办?”跳跳蹙眉,“这一路虚虚实实,玩的是什么把戏?我怎么不记得从前魔教里有谁好这一口。”他话到此处,忽然一愣:魔教之中虽然少见,可这一路虚实的把戏为何还是这样熟悉?

他忍不住往虹猫那头看去,虹猫撞上他的目光,心头忽然一动,出声道:“大家等等。”见众人停步,他弯腰捡了一枚石子,抬手就掷了出去。石子一路滚过草地,林中并无半点异样,大奔见状正要抬脚,虹猫却摇头道:“再等等。”他扭头看了跳跳一眼,“跳跳,你的镖带了没有?”

跳跳心领神会,从怀中摸出一把红缨镖来,一枚一枚相继掷出。掷到第五枚时,远处的树顶忽然传来一阵异动,然而从树冠罩下的却不是大网也不是箭雨,而是一封竹简,其上刻着四个大字,在大雨之中格外醒目:“请君入瓮。”

那字迹并不张扬,一笔一划之间反而透出两分秀气,然而话中之意却是狷狂无比。众人面面相觑,须臾过后逗逗犹豫道:“虹猫,我们……”

虹猫将长剑一收,昂然道:“去!怎么不去?我们便是先入了瓮,他也要有本事收这张网才好。”


养过两日的伤,齐百寿脸上总算恢复了些血色。他一能下床就立马带着四象坛如今的兵况去了黑小虎所居的正殿,谁料有人竟比他还早,显然已经在正殿之中坐了好一会儿。

齐百寿心中暗暗吃惊,面上却一丝不露,客气道:“白护卫来得好早。”

“不敢。”那白护卫倒比从前客气多了,见了他便起身道,“教主的话既已带到,属下就先告退了。”

齐百寿目送他走远,嘴角忍不住浮上一丝冷笑,谁料黑小虎冷不丁道:“四象坛从前不大受重用,是也不是?”

齐百寿一惊,立即回过神来。他不喜诉苦,只将手里的竹简呈了过去,低声道:“少主回来就好了。”他顿了顿,咬牙道,“绝情谷一役……若不是少主重生归来,属下万死难辞其咎。”

黑小虎眼神微微一动,过了片刻才道:“四象坛专攻阵法,当日是我叫你们留守袁家界,原也怪不得你。”他顿了顿,沉吟道,“这位白护卫是教主的家臣么?”

齐百寿颔首以答:“顶的是从前狂刀怒剑的位子,武功见不得人,不过是两个奴才罢了。倒是那百里兄弟说是亲卫,实则权力颇大,堪与从前的护法相当。”见黑小虎面无表情,他犹豫了一下,道,“不晓得他找少主有何要事?”

黑小虎淡淡道:“说是教主让我傍晚过去,有样宝物要拿与我看。你的伤如何了?摧心丹的毒都解了罢?”

齐百寿连忙躬身道:“属下无恙。”

黑小虎瞥他一眼,见他脸色确实好些了,语气总算和缓起来:“好端端的,教主给你下什么摧心丹?有神仙丸还不够么?”

齐百寿一震,犹豫了一下,还是道:“这毒原也不是下给我的,是下给送少主回山的那位少侠。”他还要再说,却听黑小虎忽然眉头一皱,冷道:“什么少侠?难听。”

齐百寿吃了一惊,实在不知黑小虎为何突然变脸,他踯躅了一会,硬着头皮道:“那位恩人不肯透露身份。依属下此前呈上的草图,您可识得此人是谁?”

黑小虎正低头看四象坛如今的兵况,头也不抬道:“他既费心费力救我性命,必有所图,等他来找我便是了,何须费神找他。”

齐百寿觉得有理,不由点了点头,眼前却忽地闪过一缕清幽的月色,衬得那马背上的黑影顶天立地,锐不可当。他忽地想起一事来,正要俯身禀报,却听黑小虎冷笑一声,道:“谁都想白捡这么个恩人的便宜,当本少主是什么人?”他眼睛里锐芒一现,“我从前在江湖上孑然一身,从没有什么故交,那人救我一命,又送我上山,这般劳心费神,想必是早有图谋。届时他若找来,我必不叫他白走一趟便是了;其他人若想从我这里讨什么救命恩人的好,可没这么容易。”

齐百寿见黑小虎神色阴鸷,侧脸的线条绷直,从前那股初出茅庐的骄狂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消减了许多,整个人愈发刚毅,却也愈发阴沉。他心中且喜且忧,正要说话,谁料这时,黑小虎突然打了个寒噤,手不由自主抓住了石台。齐百寿大吃一惊,却见黑小虎半边身子不住痉挛,脸孔一半发红一半发青,一眼望去十分可怖。他心中一震,立即想起几天前那颗被他亲手喂下的药,不由失声叫道:“少主!只怕是药性发作,属下立即——”

“出去。”黑小虎咬紧牙根,额上虚汗直冒,“我心里有数。”

齐百寿心急如焚:“不成的!血魔疯癫丸毒性猛烈之极,少主您——”

“出去!”黑小虎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来,双目已经布满血丝。齐百寿心焦无比,却也不敢违拗,只得急匆匆退出门去,而黑小虎直到亲眼看见大门合上,这才将额头贴在冰凉的石壁上,浑身不住发抖。喉咙里干渴异常,像是有毒火在灼烧心脏,亟待什么更滚烫的东西来纾解,黑小虎用尽全身力气将头摁在石壁上,牙齿咬得咯咯作响,却强撑着不肯发出一丝别的声音。对鲜血的渴求像虫蚁一般钻进他五脏六腑,黑小虎双拳紧握,不肯向药力低头半分。倏尔,他终于支撑不住,跪在石座跟前,手边无物可握,不过片刻竟徒手在石座上压出两道凹痕来。胸口气血翻腾,他想要运足真气与药力相抗,尚未复原的身子却哪里扛得住这样的内息运转?

黑小虎不敢将牙根咬出血来,生怕一星半点的血腥气也会勾起药力的发散,只得硬扛住喉咙深处翻涌的渴望,嘴唇微微开阖:“原来……你发病的时候这么难受啊……”


齐百寿在门外心急如焚,既怕这个自小倔强的少主不肯像他爹一样喝血疗毒,又怕少主当真步上老教主的后尘,落得个走火入魔的下场。他在门口不断踱步,却足有半晌没听到门里的动静,心里实在焦躁极了。又过须臾,齐百寿心想无论如何保命要紧,现下去捉两只山鸡野兔又怕远水解不了近渴,将心一横就将袖剑抓在手里,抬脚便要进屋。

谁料还没等他走出两步,面前的门却终于开了。黑小虎脸色发青,半靠在门上,齐百寿眼含热泪,将牙一咬就要跪下劝谏,谁料黑小虎疲倦地摆了摆手,沙哑道:“找几只鸡鸭悄悄养着,以后有备无患。”

齐百寿愣了一愣,心中竟然不知是什么滋味。他又是自责又是痛惜,伏地重重磕了两个头,道:“求少主责罚!属下当时救人心切,鬼迷心窍让您服了那丸药,这才……兴许,兴许有两全的法子也未可知……”

“哪有什么两全的法子?不干你的事,吃不吃这药,全在我自己。”黑小虎摆了摆手,自嘲地笑了一笑,“那天神志不大清醒,半天才明白千堂主是什么意思——否则我一开始便应了,哪会叫你等这么久。”


直到走出林子,七剑也再未遇到什么厉害的机关,只有些拦路的屏障时不时跳出来阻一阻他们的行程,再被一马当先的虹猫几剑砍断。唯一不妙的是大奔腕上的伤口红肿发痒,疼得他龇牙咧嘴,一路上把魔教那几个有名有姓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。

饶是如此,众人离开这片树林的时候天色也已经暗了下来。逗逗急着去镇上给大奔配药,当先跨上马背,然而还没等他奔出两步,前方便有一个黑影跌跌撞撞,踉跄着往他这头扑来。逗逗骇了一跳,慌忙勒住马缰,跳跳当机立断,身子一斜便飘了出去,总算将那人从马蹄下拎了出来。

逗逗脾气上来,张口就骂:“你还要命不要?!”话一出口却愣住了:只见被跳跳拎在手里的是个身形稚弱的僮儿,手里紧紧攥着一面令牌,瑟瑟道:“我,我是覃水派的弟子,你们识相的话就赶紧、赶紧让开!”

他话说得凶狠,神气却委顿极了,显然不会什么武功。虹猫见势不好,皱眉道:“府里出了什么事?”见那小僮儿脖子都缩了起来,达达赶忙解下剑鞘,连同先前桥上那条金丝腰带一同递了过去,匆匆将身份和来意解释一番。

那小僮见到腰带,眼圈儿立马红了,扑通一声跪倒在地:“旋风剑主,你们可来啦!”

众人扶起那小僮,这才从他嘴里知晓了事情的始末:原来覃水派十几年来都由老夫人掌家,人丁向来不旺,族里孙辈只有一根独苗儿,人人拿他当眼珠子一般宠着。谁晓得七天前的午后下了大雨,小公子偷跑出门,竟然就此不见了,一齐丢了的还有客居在府里的阿越和南宫家的两个僮儿。老夫人知道消息后原想派人去找,谁晓得一封信早早塞在了门口石狮子的嘴里,上头白纸黑字,言明不许求援,要想换回孩子,须得带着南宫家的宝物去百里开外的万金湖一趟。老夫人好容易才想法子悄悄送了信给百草谷,随即一个人将自己关进房里,不肯出门一步。第二天一早,大家惶惶不安,一同去老夫人门外等她示下,却发现她竟已中风在床,至今仍然人事不省。府里没了主心骨,一家子人愈发不知如何是好,只得屡屡派人出门求救,但不管是谁都走不出门外三里,只有这个小僮不懂武功,个子又矮小,拿着令牌偷偷从后墙的狗洞里钻了出来,这才跑到了这里。

“失踪?”虹猫瞳孔微缩,“他们口中的宝物是什么?”

“除了老夫人,谁晓得宝物是什么呀!”小僮急得脸都白了,“对方只给了咱们三天,二爷挂念小公子的安危,中午从老夫人房里翻出一个带锁的匣子,带着便上马走了,现下不晓得到了哪里了!”

“不好,我们得跟去看看。”虹猫眉头一蹙,立刻道,“逗逗莎丽,你们俩带着大奔先去覃水派治伤,瞧瞧府里的情况;咱们剩下的人,”他环视一周,“马上去万金湖一趟。”


——未完待续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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